如果將電影界比作一望無際的大海,那麼史蒂芬史匹柏 (Steven Spielberg) 就是隻威風的鯊魚。即使千禧世代的觀眾對他的印象不深,這隻鯊魚的巨大背鰭至今仍在海面逡巡,統御自己的領海及媒體王國。
就像某些停止游泳就會死去的鯊魚一樣,史匹柏的活力永無休止,也為他帶來各種名聲及評價。世人視他為人道主義者、獨霸影壇的票房巨獸、保守派的中堅份子,或童心未泯的技術狂。但無論如何,很少有人將他與「恐怖」兩字聯想在一塊。身為傳統道德的堅貞守護者,史匹柏的電影與離經叛道的恐怖風格似乎井水不犯河水。他總小心翼翼地避開觸及創傷的劇情,即使在最黑暗冷酷的作品《世界大戰》(War of the Worlds) 裡,他仍安排了主角在浩劫後一家團圓的溫暖結局。
不過檢視史匹柏監製或執導的作品,你會發現恐怖或暴力鏡頭的比例極高無比,而且帶有一種炫技的成分。史匹柏時常將驚嚇觀眾當作無傷大雅的惡作劇,就像建立《侏羅紀公園》(Jurassic Park) 的約翰哈蒙德 (John Hammond),或在《一級玩家》(Ready Player One) 建造《鬼店》(The Shining) 關卡的哈勒代,他並非以驚擾他人為樂,而是希望觀眾在影像撼動人心的魔力下伏首稱臣。
此外,史匹柏也樂此不疲地藉由電影探索恐懼的多重面向。某方面來說,這就像邀請觀眾參與一場集體心理治療。每個人都能從史匹柏經手的作品窺見自身童年恐懼的原形,例如瓊斯博士的懼蛇症,以及《鬼哭神號》(Poltergeist) 裡黑暗、閃電或小丑等元素留下的心理陰影。
打從土法煉鋼的自製電影開始,年輕時的史匹柏就不停地試驗各種恐怖技法。撇開導演身分仍有爭議的《鬼哭神號》不論,《大白鯊》(Jaws) 與《飛輪喋血》(Dual) 可說是他最接近恐怖片的作品。但嚴格來說,前者是帶有驚嚇鏡頭的冒險災難片,後者則偏重懸疑氣氛。相較起來,他在 1972 年為 CBS 執導的電視電影《邪靈》(Something Evil)反而更符合恐怖片的標準。本片雖知名度不高,卻可視為他日後恐怖風格的習作,也在他的導演生涯奠定承先啟後的基礎。
《邪靈》是因應《大法師》(The Exorists) 小說熱潮而生的跟風作品。由於它是家庭電影台的特別節目,不難想像尺度的受限甚多。但史匹柏仍利用光影、聲音、搖晃的第一人稱鏡頭,以及狂亂的臉部特寫,成功地塑造出邪魔的未知恐怖。電影從頭到尾都沒有拍出邪靈的模樣,觀眾對它的瞭解也極為有限,卻能察覺到步步高升的危機感,與惡魔作祟的壓力造成的家庭分裂。
當然,這部片仍是標準的史匹柏電影,家庭價值最終還是戰勝了邪惡。史匹柏的才情為這部劇情平庸的鬼屋片帶來新鮮的活力。今日看來稍嫌老套的諸多拍攝手法,在當時卻是小成本恐怖片的前衛先驅。巧合的是,《邪靈》上映兩年後,紐約長島爆發了喧騰一時的阿米提維爾 (Amityville) 鬼屋事件,無論是當事人呈述的細節,或改編小說與電影的內容,都與《邪靈》有著不可思議的吻合之處。
隨著電視電影《飛輪喋血》與《邪靈》的成功,史匹柏終於在 1974 年執導了院線處女作《橫衝直撞大逃亡》(The Sugarland Express)。就在他的電影事業嶄露頭角時,緬因州有位高中作文老師也在妻子的鼓勵下,憑藉自己的第一本出版小說勇闖文壇。這本名為《魔女嘉莉》(Carrie) 的恐怖作品迅速擄獲出版商與讀者的心,並在兩年後由布萊恩狄帕瑪改編為電影。
我們不知道史匹柏當時是否讀過《魔女嘉莉》,也不清楚小說作者史蒂芬金是否對史匹柏的作品有印象。唯一肯定的是,同年出道的兩人正準備展翅高飛,而且都對恐怖作品有著濃厚的興趣。有趣的是,《魔女嘉莉》的預告竟將史蒂芬金 (Stephen King) 的名字誤植為史匹柏的「Steven」,似乎已預示兩人未來的惺惺相惜。
在回顧兩人長達四十多年的友情時,史匹柏的回應相當感性。
「很難想像史蒂芬(金)跟我竟然不是血親。無論是創作題材或說故事的方式,我們兩人都有許多共通點,彷彿心有靈犀。」他又補充了一句。「真不敢相信我們從未合作過電影。」
而這段友誼的起點,或許要從史匹柏拜訪《魔女嘉莉》的片場開始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