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斯安德森本人溫文儒雅，他的電影可可愛愛，堅持作品裡每一幀構圖工整，有種樸實職人的正直萌⋯⋯但他的最新作品《腓尼基計劃》，用十秒鐘就能讓你質疑自己是否真的認識魏斯安德森：電影開場十秒鐘，一個男人被炸爛；開場五分鐘，班尼西歐戴托羅捧著自己的腸子想塞回肚子⋯⋯
《腓尼基計劃》可能是魏斯這十年⋯⋯或這一輩子最暴力、最有趣、人物最可愛的電影⋯⋯也同時可能是最無趣的電影。如果你愛他，你可能會喜歡《腓尼基計劃》；如果你從不喜歡他，這部 6/6 上映的電影，不會改變你對魏斯的觀感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劇情簡介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／IMDb）
安納托「賈賈」寇達（班尼西歐戴托羅飾）是全世界政府為之忌憚的商業大亨，他野心勃勃、玩弄國際經濟、巧取豪奪。全世界政府聯手要對付賈賈，但賈賈已經有夠多敵人了，他每天都要經歷好幾次暗殺，一次比一次更危險。
賈賈決定把繼承權交給他唯一的女兒莉絲兒（米亞薛波頓飾），但早已成為修女的莉絲兒，對成為世界大亨毫無興趣。莉絲兒陪在疏離的父親賈賈身邊，幫助他完成此生最終、也是最宏大的百年商業計畫。父女倆必須躲過更凶狠的暗殺、更心機的商戰⋯⋯但他們能忍受得了彼此嗎？
開場十分鐘的「震撼」，足以刷新你對魏斯安德森的認識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／IMDb）
《腓尼基計劃》開場十分鐘，用一場空難震撼觀眾。「震撼」兩個字絕對有點保守，因為觀眾不只會被畫面上的暴力嚇到，還會因為這竟然是魏斯安德森執導的作品而嚇一跳。《腓尼基計劃》絕不是《天才一族》、《大吉嶺有限公司》或《法蘭西特派週報》。以上這些電影多少有些暴力橋段，但這些暴力橋段通常有些傻氣的打鬧感、喜感或甚至是詩意，但《腓尼基計劃》儘管依舊有這些傻氣、喜感與詩意，但畫面上的暴力程度直接升級：上半身爆炸、破腹流腸、鮮血汨汨地從肚子彈孔流出⋯⋯而且這些畫面是突如其來，宛如恐怖片裡的跳嚇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的背景配樂似乎從未停過，始終有個急湊的鼓聲在背景催促著。因為《腓尼基計劃》可以算是一部諜報類型電影，隨時都有人想殺害我們的主角賈賈，毒殺、刺殺、炸彈、狙擊、掃射，這些暗殺橋段每幾分鐘就會出現，拉扯著觀眾的注意力，擔心著賈賈會先完成他的百年大計，還是先一命嗚呼。是誰這麼千方百計想殺他？或是有多少勢力想殺他？連女主角莉絲兒也有自己的懸念：她想知道父親賈賈是否殺了自己的母親？若否，又是誰殺了她？又為了什麼原因殺害這個無害的女人？
上一段寫了好多殺字，這個字平常在魏斯安德森的電影裡不太重要——即便是面臨生死存亡議題的《神奇的狐狸先生》，死也沒那麼舉足輕重。但《腓尼基計劃》不同，死很常見，死也很重要：每一次暗殺都幾乎成功，令賈賈持續在每一次暗殺後瀕臨死亡。他在瀕死時都會進入只有黑白兩色的靈薄獄，在那裡進行生與死的辯論。每次他重新復生後，好像都理解了什麼，進而影響他接下來的人生決策。
班尼西歐戴托羅、麥可塞拉的雙重銀幕魅力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／IMDb）
喜愛班尼西歐戴托羅的粉絲們歡呼吧，這是你們班尼西歐戴托羅最迷人又可愛的電影之一。班尼西歐飾演的賈賈，是一位口不對心、城府頗深、精於算計權謀的狡詐阿北，這是一位祕密太多，卻永遠只透露部份資訊的老狐狸，班尼西歐飾演過太多類似的角色（例如你可複習《怒火邊界》），但是，這是一部魏斯安德森電影。因此，你會看到大量班尼西歐的正面特寫，會看到賈賈扯著曖昧不明的冠冕堂皇、臉上同時一臉無辜的模樣，讓人感覺，他這番義正辭嚴裡一定有鬼，只是你不知道鬼在哪裡。
班尼西歐的心機在此變成了一種萌與一種自信，是不怕你知道他在搞鬼、但自信你絕對猜不到謎底、而且你只好先接受再看看後話的狡詐心態。對觀眾來說，班尼西歐陽奉陰違的雙面演技會吸引你；而他飾演的賈賈即便瀕死也堅持的「腓尼基計劃」其真相究竟是什麼？這也會持續吸引觀眾；最終賈賈是否會壯志未酬？或是圓滿完成計畫？這還是能吸引觀眾⋯⋯可以說，班尼西歐成為了《腓尼基計劃》令人著迷的三重核心，如果你喜歡只有一個眼神死的班尼西歐坐在浴缸裡的《腓尼基計劃》電影海報，那麼你應該會喜歡這部電影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：IMDb）
但本片最出彩的演員，其實是麥可塞拉。這位以孬孬氣質走紅好萊塢的演員，再次證明自己應該是魏斯安德森的另一塊心頭肉。麥可在本片飾演賈賈其他九個兒子的生物學家教，一臉溫和無害的書呆子模樣，這是麥可塞拉最擅長的銀幕形象⋯⋯但很快你就會見識他截然不同的形象。相信我，你會開始相信，魏斯安德森在《法蘭西特派週刊》裡請來提摩西夏勒梅，可能是因為麥可塞拉撞期或角色年齡不符的原因——麥可在本片有許多時刻，看起來幾乎就是提摩西夏勒梅的雙胞胎哥哥，麥可塞拉在本片可呆萌可漂撇，判若兩人。
故事格局雖然升級，但角色刻畫卻十分片面
《腓尼基計劃》是諜報電影，它有很多緊湊的暗殺橋段，這些緊湊一樣是由魏斯擅長的活潑運鏡，與造景和鏡頭之間的巧妙連動所製造的。這部電影裡除了主角父女賈賈與莉絲兒以外的角色（由族繁不及備載的好萊塢大咖們飾演），全部都「可能」想殺害賈賈（這些暗殺橋段多半都暗示著不同勢力是主謀）。這讓父女倆感受腹背受敵、間諜就在你身邊的危機氣氛⋯⋯所以我們可以說，《腓尼基計劃》很刺激、很動作、很爾虞我詐、很類型電影⋯⋯但是，另一個疑問也同時升起：
所以《腓尼基計劃》在這些眼花撩亂的視聽效果之下，魏斯究竟想說什麼？這問題在經歷了 100 分鐘的篇幅之後，很可能得不到答案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／IMDb）
賈賈與疏離女兒莉絲兒之間的關係，是《腓尼基計劃》的主幹之二。賈賈為推行計畫必須忍受不斷的暗殺、與來自商業對手/隊友的背刺。但與此同時，他與莉絲兒之間的關係也是荊棘密佈。他手攬大權，操控他國政經，視平民為芻狗，任意製造社會動亂以攫取商業利益。但莉絲兒一心向主，憐憫世人，屏棄利益至上與不顧他人生死的利己主義，這讓父女完全分別站在道德天平的兩個極端。同時，莉絲兒也懷疑父親是殺母真兇，更不滿父親的長年疏離。
父女交惡，此刻卻必須攜手抗敵，這是穩穩的魏斯安德森擅長主題：家庭內的茶壺風暴。這是《天才一族》、《大吉嶺有限公司》或《神奇的狐狸先生》裡看過的老套路，那麼，魏斯這次要告訴我們什麼新觀點？父女會如何和解？還是最終選擇相忘於江湖？他們的和解會如何改變各自的人生規劃？會使他們放棄什麼？令人迷惑地，你很難從《腓尼基計劃》裡得到以上問題的答案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／Collider）
賈賈拼死推行計畫，與賈賈父女的不合，這是《腓尼基計劃》的兩條故事主線，而將這兩條關於地緣政治和家庭劇的主線揉合在一起，確實看得出魏斯的野心（本片是由魏斯本人發想、本人編劇與執導）。可是，探討議題的規模升級了，我們卻很難看出，賈賈在家庭劇裡受到的影響，是如何修改他在地緣政治諜報劇裡的行為。這之間的道德立場轉變，有點模糊曖昧⋯⋯甚至有點一廂情願。這部電影 100 分鐘的篇幅，塞進了很多黑色幽默又刺激的暗殺橋段，但卻不想在這個重要的劇情核心上多花點時間。
因此，儘管賈賈很可愛、莉絲兒很可愛、幾乎每一個角色都很有趣又迷人，但是，儘管你會很想更瞭解這些角色，甚至願意看這些角色在《腓尼基計劃 2》裡再次登場，可是，你其實並不真的瞭解這些角色，他們的描繪都很片面，動機都很單純。諷刺的是，由於這是一部諜報電影，因此你可能會誤以為這些淺薄的動機，只是另一個心機大算盤的偽裝⋯⋯你會等待在幾分鐘後，這些角色一定會露出馬腳⋯⋯可是，這種等待最後卻變成了等不到的「相公」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：Collider）
魏斯安德森近年的創作困境
這似乎是近幾年魏斯安德森持續陷入的困境，《腓尼基計劃》在這一點，與他的上部電影《小行星城》類似。這些電影都把故事切成許多小節，讓過量的好萊塢明星分別在不同小節講故事。理論上這種「短篇集」敘事應該會為觀眾帶來持續不斷的風格轉變，你會看到喜劇、悲劇與動作劇交替上演——好像一直在轉台。這理論上會持續吸引觀眾注意力，讓他們持續對電影感興趣……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。
因為我們不懂魏斯安德森究竟在想什麼，他的演員們在大銀幕上散發明星魅力，講些俏皮的你來我往台詞，可是，這些台詞在描繪什麼主題？在做出什麼結論？觀眾很難感受，他們只能期待下一個畫面會有魏斯更精美的構圖，或是更搞笑的效果，而在等待過程中感到無聊想睡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／Collider）
《腓尼基計劃》這種問題更加明顯：在那些非諜報類型電影的片段，例如父女交心的片段，這理應是彰顯劇情核心或情感核心的時刻。但是，這些時刻卻很不知所云，連帶地幾個角色的形象轉變也就失去了說服力，連帶地，《腓尼基計劃》對寡頭政治的諷刺、對國際經濟大亨操弄世勢的諷刺，也就難免失去了力道。這幾個國家的勾心鬥角，好像小學生打架，他們很容易生氣又很容易和好，而賈賈是否願意放棄對奴工的剝削，好像也就沒那麼重要了。
所以，如果你很愛魏斯安德森，喜愛他的構圖與美術等等電影技巧，那麼，《腓尼基計劃》是必看的。你應該沒看過這麼諜報風格的魏斯安德森，這是他的全新嘗試，會讓你獲得全新的娛樂效果；但如果你對魏斯從來興趣缺缺，《腓尼基計劃》並不會給你愛上他的好理由（你可能再看一次《不可能的任務》，都比這更諜報與更火爆）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（圖片來源：IMDb）
問題是魏斯到底怎麼了？他是否已經在努力編排角色在構圖裡的位置同時，放棄編排角色在人際關係間的相對位置？或者，他已經覺得自己獨特的個人美學就是電影的全部了？這是《腓尼基計劃》留給觀眾的終極之謎，而這個已經持續多年的謎題，目前還看不到答案。
《腓尼基計劃》將於 6/6 全台上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