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超人曾經是 DC 擴展宇宙的開端,他在《超人:鋼鐵英雄》重新誕生,但十年後,DC 擴展宇宙破滅,超人再次墜入靈薄獄。如今,全新的超人登場,詹姆斯岡恩主導的《超人》,又會帶來什麼樣的新氣象?這是一個黑暗又光明的新世界,這是一位懷抱正能量的新英雄,這是與過去超人不同的現實超人。詹姆斯岡恩文以載道,載的是他對真實與網路兩個世界的觀察。
從《全明星超人》汲取的純真力量
《超人》該從何談起?也許可以從 2005 年開始:2005 年,編劇格蘭莫里森 (Grant Morrison) 與繪師法蘭克奎特利 (Frank Quitely) 合作,推出了12期迷你連載漫畫《全明星超人》 (All-Star Superman)。這個「全明星」系列擺脫了主宇宙的劇情架構和限制,讓創作者自由根據角色發想故事。《全明星超人》裡的超人為了拯救太陽,過度吸收黃色太陽能量,生命進入倒數。但超人決定把握時間,在所剩不多的生命裡完成 12 項壯舉。

《超人》(圖片來源:華納兄弟探索)
每位超英雄的終局都很重要,但莫里森要如何安排超人的結局?《全明星超人》之所以成為不朽經典,在於它強調了超人的本質。無論他的氪星出身、無論他的地球成長生涯、無論他征戰多少地球與宇宙反派,莫里森認為,超人始終維持著仁慈、智慧與寬容。
而這些良善本質背後的信念基礎,是超人的善意。超人相信每個地球人的本質都是善,而他願意為善奉獻自己,這是他長年無私行動的基礎,不是為了讓地球人接納他,不是為了正義或公平,而是因為對善的信念。
漫畫《全明星超人》是《超人》的一半基礎,這個基礎建構了超人/克拉克肯特/凱艾爾的性格。這讓大衛科倫斯韋飾演的超人,與《超人:鋼鐵英雄》的亨利卡維爾版本,以及《超人再起》的布蘭登羅斯版本,有了絕對性的差別。亨利版本很有猶太族群的「倫理文化運動」精神,充滿亡國難民在新天地努力爭取生存地位的掙扎;布蘭登版本則升高了宗教性,將超人視為神之子,是引領人類的燈塔,帶領子民走向正義公理的天堂。

《超人》(圖片來源:華納兄弟探索)
但《超人》沒那麼複雜,至少我們的超人很單純(複雜的是別人)。他相信地球人是善良的,他的氪星父母要他來幫助這些善良的外星人,而他明顯樂在其中。氪星毀滅的亡國喪親悲痛,在他身上是看不到的;而他的堪薩斯養父母,也不像《超人:鋼鐵英雄》裡為克拉克烙上永恆的心靈創傷——喬納森肯特甚至是個愛哭鬼父親,而非凱文科斯納那樣的西部牛仔硬漢。
這位凱艾爾從充滿愛的環境裡長大,他身邊有人類最好的朋友狗狗相伴(氪星狗氪普托給他無限的愛),他雖然不是《全明星超人》裡生命倒數的超人,但他們有一樣對人性本善的堅固信念。這合理化超人的行為動機——《全明星超人》早在 20 年前就證明過了。
他拯救世人,不是為了像蝙蝠俠那樣的喪親之慟,也不是為了帶領地球人成為更優秀的生物,他只是相信地球人的善念。30 歲才飾演超人的大衛科倫斯韋,其實是自克里斯多福李維以來最老(30歲)的超人飾演者,但他臉上的稚氣與燦爛微笑,讓這樣的淳善超人散發著說服力。

《超人》(圖片來源:華納兄弟探索)
但《全明星超人》僅僅是《超人》的另一半基礎,這一半是光明的、向上的;但《超人》的另一半基礎就沒有那麼令人舒心了,它來自詹姆斯岡恩對現實的批評。詹姆斯對酸民密佈、充滿假消息、民粹發言與「惡之欲其死」主義的社群網路有話要說,他也對充滿權衡折衝的國際政治有話要說。
而這些對現實的批評,在《超人》裡化為不斷打擊超人的惡霸大亨雷克斯路瑟,他象徵著地球的惡意,與相信地球善意的超人,進行一場兩小時的無休爭鬥。
這可能是史上最現實的超人,因為回顧過往的超人作品,可以談移民與排外議題、可以談宗教議題、可以談父子傳承……有太多可以談。但是,這些問題都是高大上的人性老議題,只要人類存在,排外與父子情仇就始終存在。可是,「地緣政治」與「有毒社群」議題,剛好是我們現在 2025 年代最嚴重、最普遍的全球性議題,1978 年的《超人》不可能拍網路酸民如何攻擊超人;即便是極端政治化的 2016 年《蝙蝠俠對超人:正義曙光》,也不會輕易碰觸地緣政治問題——即便那時正是中國大力鼓吹「一帶一路」政策,而美國政府提出「重返亞洲」轉型戰略的時刻。

《超人》(圖片來源:華納兄弟探索)
地緣烽火中的道德抉擇
《超人》開場就把一場地緣戰爭砸到超人頭上:波拉維亞 (Boravia)入侵鄰國賈哈普爾 (Jarhanpur) ,賈哈普爾並不是美國的親善盟友,而波拉維亞與美國進行了超過百億的軍火交易。理論上,美國沒有站在賈哈普爾一方的理由,而波拉維亞更宣稱,這場軍事行動是為了清除賈哈普爾壓迫人民的邪惡政府,拯救賈哈普爾人民——這是個無比真實的劇情設計,這兩國的軍事衝突,完全就是 2025 年東歐某戰事的翻版。
在《超人》裡的波拉維亞入侵,是一個複雜的現實地緣政治議題,可以說這是國家內政問題,他國不得干涉,可以說在美國軍火利益角度,這場戰爭最好繼續無限打下去。任何一個國家、或是任何一個組織想要介入這場紛爭,都必須三思而後行——通常最後是不會行。但是,這在純善的超人眼中,是心急火燎的大問題:有人正在死去!有國家無端欺負另一個國家!他的善意無視現實政治的複雜度,直接出手,導致引火上身。

《超人》(圖片來源:華納兄弟探索)
超人是否會無視複雜政治而出手?很有可能。但選擇把這段劇情放上大銀幕,不單單只是合不合理的問題,而是反映了詹姆斯岡恩的價值觀——他想要談這個火藥味濃厚的問題,並嘗試以超人代替他做出回答。《超人》甚至比岡恩過去的《星際異攻隊》系列等等作品更貼近岡恩本人,類似的安排,還包括了對網路酸民文化的批判。
網路炎上的時代寓言
2018 年夏天聖地牙哥漫畫展舉辦當時,迪士尼主席亞倫霍恩 (Alan Horn) 親自宣布:
「我們發現,詹姆斯過去曾經發表過內有攻擊性詞彙的推文,這些推文的內容與我們公司的經營主旨相違背,因此我們已經停止了與他的商業合作關係。」

《超人》(圖片來源:華納兄弟探索)
那時「取消文化」這個詞還沒有那麼廣為人知,但岡恩正當紅的漫威電影事業,就被大老闆這句話直接腰斬。自此至今,岡恩在網路上不斷地遭到酸民砲火轟擊。甚至包括飾演超人的亨利卡維爾遭到換角事件,都成為酸民攻擊岡恩的「把柄」,而這一切攻擊都隨著岡恩成為 DC 影業龍頭而盛囂塵上。當然,不只岡恩是這種網路社群砲擊的受害者,每天都有名人可能被炎上,都可能有無辜成為這種炎上文化的受害者。而岡恩將這種無理性的批判文化,放進電影裡成為攻擊超人的武器之一。
酸民與入侵他國的領導應該不會喜歡《超人》,你也可以想像,一定有人會反批美國與好萊塢才是罪魁禍首。但無論如何,岡恩確實讓《超人》成為了最接地氣的超英雄電影,同時也是最接近他本人的超英雄電影:凱艾爾與氪普托的深厚情感,完全出自他與已逝愛犬「衛斯理馮史畢爾博士」 (Dr. Wesley Von Spears) 的親密關係。

《超人》(圖片來源:華納兄弟探索)
路瑟與超人的現實與理想之爭
《全明星超人》與這個充滿怒氣的現實世界,共同成為了《超人》的基礎,這讓善惡對決變得真實。雷克斯路瑟就像控制社群網路的馬克祖克柏,就像與美國政府關係密切的馬斯克,甚至像個電競團隊領隊。而這同時也讓他與相信善意的超人,產生了嚴重的分歧。這場善惡對決與統治世界無關,與發大財無關,是理念上的根本差距,是現實(路瑟)與理想(超人)的撕裂。這種正反派的設定,至少比許多超英雄電影來得有說服力。
《超人》是一部非常詹姆斯岡恩的電影,因此笑點是不可少的。氪普托貢獻了大量愛狗人士絕對會心一笑的狗狗笑話——例如興奮地在主人身上蹦蹦跳跳,或趴在主人身上睡覺。綠燈戰警則提供了岡恩熱愛的粗魯系笑話,這個自大狂妄的角色(與他的髮型)有愧於綠燈戰警在漫畫裡的強度,但他絕對是最有趣的角色之一;嚴肅的卓越先生面對幹話連連的綠燈,當然有很多白眼時刻,當他遇上無法講理的氪普托,慘遭欺負的模樣也很有趣。

《超人》(圖片來源:華納兄弟探索)
但這些笑話並沒有偏離岡恩想要傳達的主題,作為新一波 DC 電影的領頭羊,《超人》可能多少有些示範作用。這部電影貼近嚴肅的現實議題,它試圖藉此拉近與觀眾的距離,賦予這些經典角色現代意義,這很可能是往後岡恩主導的 DC 電影中心德目。其次,這部電影也沒有為未來電影埋下伏筆,不會出現什麼銀河魔王在宇宙等著出場,也沒有留下發展續集的懸疑,這同樣反映著岡恩希望日後每部 DC 作品獨立發展的概念。
觀賞《超人》是輕鬆愉快的,你不需要任何補習也能看懂——當然有些需要你看過《和平使者》才懂的小彩蛋,但那無傷大雅。但這部電影不只輕鬆愉快,它的前一個小時會引發觀眾不少對現實政治或社群生態的聯想,這些聯想可能會引發觀眾的某些痛苦回憶(例如被炎上或某國的耀武揚威)。但是,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超人,有著親情、友情與愛情的支持,他會竭盡所能解決問題,這似乎是一種過於美好(但很岡恩式)的想像:只要你堅持善意,這個世界終究會認同你的努力。
所以《超人》還會提供情緒價值——這其實與《超人再起》的「超人帶領我們成為更好的我們」概念有點接近。但這能不能感動現代過於懷疑論 (skepticism) 的觀眾呢?這是一場豪賭。
《超人》將於 7/9 全台上映。